山娃的法官夢
來源:中國法院網 張文東 查看:3009次 時間:2016年04月12日 17:29
窗外的雪是那樣的狂躁不安,時而緩如流云,輕輕地依偎在陜北荒瘠的土源上;時而急似弩箭,妄圖片刻摧毀那宛如蜂巢的層層土窯。山娃蜷縮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方桌上那臺14英寸的黃河牌黑白電視機。“來人,抬狗頭鍘”,但見電視里那黑的僅剩牙齒的人一聲令下,一白面公子隨即身首分離,鍘刀的血光冷冷地打在山娃凍得紅撲撲卻又帶些冷峻的小臉上,只見他“噌”地一聲站了起來,消失在了院外的雪地中。
一串巴掌大的腳印緩緩延伸到了牛棚外,山娃掙扎著似乎定要將那已經銹跡斑斑、給牛鍘草的鍘刀拉起來。一旁的老牛似乎很不理解,不住地搖著尾巴。“放下,你干甚呢!”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頓時將月色擋得嚴嚴實實。“爸爸,我要當官,我將來也要用這個鍘刀鍘了那些壞蛋”。“當官!小子,你不好好學習將來能當個尿罐。回去睡覺!”父親一把將山娃夾在懷里,疾步跨進窯里,扔到了燒的滾燙的土炕上。
麥苗在厚厚的雪襖下深深地深睡著,陰暗的禿嶺重重壓抑著這個黃土地上貧破的村莊,每天下午放學回家,山娃都會和母親在村口靜靜地等待著在隔壁村煤礦上挖煤的父親。又累又餓,早已直不起腰的父親每每看到他們,總會將腰桿挺得筆直,隨后踉踉蹌蹌地跑向山娃。貧窮總是那樣的無奈和悲哀,人們會為了不是利益的利益而隨時相斗。隔壁鄰居小強的父親是煤礦的副礦長。有一次,山娃看到小強家院外杏樹上黃澄澄的杏子時,一時嘴饞,順手摘下放到嘴里,但就是這顆小杏,山娃親眼目睹了父親被小強的爸爸打得癱坐在地上,母親在一旁嚎啕大哭,小強騎在院墻上指著山娃的鼻子惡狠狠地說了兩個字:“窮鬼”。這就是那時的遠親不如近鄰。貧窮同樣會賦予人暴躁的性格,父母會為了幾毛錢而動起搟面杖和切面刀,也會因為山娃做錯幾道習題而將山娃打得鼻青臉腫。
但貧窮有時又會賜予人非凡的毅力,8歲的山娃平日里已經能夠挑著兩個小桶走上幾公里的山路到溝里面挑水了,麥收時能背上一小捆麥子步履蹣跚地走到麥場,寒冬里能拾上一大摞柴火給家里帶來些許的溫暖。殘破的窯洞里貼滿了這個小家伙的各色獎狀,八桿子打不響、不愛說話的他已然成為了這個山里人家的唯一希望。
“山娃,你學習這么好,將來想干啥呀?”班主任饒有興致地問道。“我想當法官,法官最扎勢了,就像包青天一樣”,每每說起這個,山娃就像打了雞血,變得異常嚴肅而亢奮。“這理想還行,那你就不要上中專了,考高中吧。”就這樣,初三那年,山娃以鎮中學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市一中。山娃高一高二的成績一直排在全年級前二十,考個好一點的理工類大學不在話下,高二下學期他選擇文科時硬是氣得父親抽了一晚上的香煙,半個月沒和山娃說話。 “山娃,你報的什么專業呀?”小青嘖嘖地問道、。“法學”,山娃回答得異常堅定和有力。18歲那年的夏天,山娃不出意外地以全校文科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培養出了無數法學泰斗的西南某知名政法大學。 這是山娃第一次坐火車,火車穿過黃土四溢的陜北,跨過一望無垠的關中,翻過云蒸霧靄的秦嶺,到達云霧繚繞的重慶,也緩緩駛向了山娃的夢想。 在這個西南重鎮,山娃這個山里娃如同嘉陵江上借風緩行的小舟一樣笨拙而木訥。教室、圖書館、食堂、宿舍,四點一線的生活一晃就是三年半。山娃的夢想在大四這一年卻因為北京大學朱蘇力教授的一次講座而變得更加執著和沸騰,他對北大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向往和沖動。考上北大研究生、通過司法考試,三年后走進法院,山娃在同學們看來似乎已經瘋狂了。 “兒子,咱山里人有個鐵飯碗就是光宗耀祖了,你考什么研究生啊,咱們鄰居家的小強都是大老板了,車都買了”,父親一有空就打來電話訓斥山娃。“不,爸爸,我想考上北大,再積累點知識,將來考進法院,當法官!”山娃明白父親的苦心,父母供自己上大學已經借遍了親戚,父親常年在礦井下工作已經患上了塵肺病,實在無力支撐自己上學了。于是,他和父親定下了一年之約,如果當年考不上研究生,第二年就考公務員。 尚未畢業,山娃已早早收拾行囊趕赴京城。“赫赫京都千百年,鐘靈毓秀萃龍淵”,那時的北京天高云淡,并無霧霾,但山娃無心領略首都的厚重與華美,因為北大校園的風景更為壯美!山娃在北大附近租了一個不到三平米的地下室,他見到了之前只在書本封皮上才見過的大教授;聽到了之前只在視頻中才聽過的大論壇;也在未名湖畔體會到了北大獨有的大胸懷。他徹底為之瘋狂了,瘋狂的他甚至在當年司考考了400多分時都無半點驚喜之情,瘋狂的他整宿整宿在地下室看書甚至不知道星期幾。但命運就是這樣,你越是想抓緊它,它往往將你棄之如履。在發榜的當日,山娃遭受了人生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打擊,他落榜了!那天晚上,他盯著自己的成績單在未名湖畔坐了整整一夜,山娃從來認為勤奮可以換來成功,但這次他徹底失敗了。 山娃不愿回家,他無法面對自己雙鬢盡雪、體態佝僂的父母,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小強那雙充滿嘲弄與挖苦的雙眼,但他不得不兌現他和父親的約定。山娃似乎有點不敢面對現實,他在北大對面一家陜北餐廳找了一個保安的工作,因為他站在飯店門口就可以看到北大,想象著在北大讀研的情景。 報考公務員的日子終于來了,山娃并沒有報考已經因煤而興、富得流油的陜北,而是報考了曾經給予他奮斗勇氣的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的誕生地——銅城地區的一個基層法院。這次,命運很爽快地分給了他一塊蛋糕,他終于走進了魂牽夢縈的人民法院,成為基層派出法庭的一名書記員。 “山娃,你的助理審判員省院批下來了!請客吧!”庭長老王頭拍著山娃的肩膀像中了獎一樣興奮。“真的!真的嗎?”山娃一把奪過省院的批復,淚水奪眶而出。是的,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那天晚上,山娃和老王頭都喝醉了,老王頭舉著酒杯似乎有點愧疚地對山娃說:“孩子,這三年委屈你了,以你的專業能力,早就可以獨立辦案了,但我們這些老法官年輕時都當了好多年書記員,你要理解啊!”山娃說:“庭長,我們陜北人不會說恭維話,但這幾年我從你身上學到了太多,當了三年書記員,我一點都不后悔!” 就這樣,山娃算是圓了兒時的夢想,但并非是用鍘刀奪人性命、高高在上的包青天,而是成為了一名處理家長里短的民事法官。山娃最不擔心的是寫判決,他能很清晰地辨明法律關系,他的法律文書多次獲得表彰獎勵。他最害怕的是年長的當事人對他的不信任,最無奈的是在給當事人釋明法律規定時當事人暴風驟雨般的說辭,最崩潰的是他尚未結婚卻要處理多如牛毛的離婚案件。 “你肯定是給法官送禮了,要不這官司你能贏?”“我送禮了?我還懷疑你送禮了呢!我算了18000元,法官給我判了17000元,肯定是你搗的鬼!”公交車上,兩位乘客的對罵如一把無形的匕首深深刺痛了山娃這個年輕法官的心。沒錯,這是山娃前不久判的一個案子。他從公交車最后一排緩緩走向兩位當事人,他相信自己的解釋一定會讓當事人打開心結,但他錯了。“就是他,就是他審的案子”,兩位當事人的目光如點點鋼針不約而同地射穿了山娃的雙目。“你倆不要吵了,回頭到我辦公室來,我再給你們解釋”,山娃略帶歉意地說。“你快下車吧,裝什么裝,法官還坐公交”。山娃無奈地在下一站走下了公交車,他知道自己太年輕了,在法官這條路上,他需要做的還太多太多。 “山娃,你一個月多少工資呀?當法官掙得不少吧?”當年的同學小強似乎對此無比好奇。“我一月二千多一點”,山娃對此十分坦然。“念了那么多年書,才掙二千多,還不如我手下干活的掙的多,真是可笑!”此時的小強已經是當地有名的土豪,據說在北京都有房子。春節時,山娃帶著自己攢的工資回家了,一分不剩全給了母親。在父母眼里,家里出了個法官是他們做夢都未曾想過的,但周圍的親戚鄰居并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有錢才是王道。每每在親戚家拜年時面對親戚的不解,山娃總會非常堅定地說:“我就是喜歡法官這個職業,我會干一輩子!” 此時,山娃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有了自己的家室,有了能在他下班之后讓他煩惱盡消的孩子,他已經能夠從容地應對各種案情的民事案件,能夠和當事人非常自如地交流,也經常會有當事人向他送錦旗他卻從來都婉言拒絕。在山娃看來,審理案件就像醫生診療一樣,都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何必要讓當事人再往法院跑一次?沒事誰也不愿來法院,誰也不想去醫院。 那個前幾年還是一方財主、不可一世的小強如今因為犯詐騙罪已經鋃鐺入獄,而陪伴自己走過大學四年的舍友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風生水起。他們當中,有和山娃一樣當法官的,有公司白領,也有大學老師。也許,山娃的收入是最低的,但山娃卻是將自己的夢想實現得最徹底的。也許,山娃是最辛苦的,但定紛止爭后的成就感卻是最強烈的。也許,山娃所在的縣城是最偏遠的,但山娃為這片貧瘠土地殫精竭智的心卻是最火熱的!
作者 :張文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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